我本该在大队斗地主的时候随父母一起被批斗死的,是宋辞压上性命将我娶回了家。
入门后,婆婆将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鸡杀了给我补身子,公公为了吓退激进分子砍伤自己的腿。
宋辞更是在卖屋卖地后又卖了十几次血,只为了给我凑够手术费。
医院的病友都羡慕我有个好婆家,好老公。
“你一个地主女儿,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,还能有真心护你的人,真是烧高香了。”
在婆家的细心照料下,我的身体很快恢复,次年中秋就怀孕了。
宋辞攒了半年钱给我买了新嫁衣。
隔天,我却穿着嫁衣将公婆残忍杀害。
1
屋里墙上、地上,都是血,红得发黑。
村里人都堵在我家门口,满眼愤怒:
“老宋家真是瞎了眼,老两口把心都掏给你了,你拿刀子捅回去?”
“地主家的狗崽子,骨子里就是坏的!当初真该让你跟你爹娘一起死!”
我被强行绑在村口的批斗台上,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。
烂菜叶不断地砸在我身上,脸上又黏又痛。
我只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小腹。
从城里慌忙赶回来的宋辞拨开人群,绝望又愤怒地对我咆哮。
“为什么?你说啊!”
我抬头看他,这个曾经满眼是我的男人,如今眼里只剩下血丝和冰冷的恨意。
我抬眼看他,随后摇摇头。
他眉眼狠厉,“你再不说,我就只能请你进祠堂用噬忆的法子了。”
我身体一颤。
宋家村的祠堂里,养着一种黑色小蛇,是专门用来审问的。
“蛇入人体,只要我敲响手鼓,它就会啃食你的内脏,换取记忆重现,记忆被提取完,人必定会死。”
“我最后问你一次,”宋辞双眼猩红,“为什么要杀他们?”
我想起他冒着天大的风险娶我,想起他卖血为我凑手术费。
眼泪不自觉涌上来。
“宋辞,别逼我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“不能说!我要是说了,就都完了!”
村民更加愤怒:
“听听!她说都完蛋,难道还有同伙!”
“肯定是勾搭了野男人,想卷钱跑路,被公婆发现了!”
“我看她是怀了孽种,被发现了,就杀人灭口!”
谩骂声里,一块锋利的瓦片飞砸在我额头上,血立刻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。
宋辞一把将我拖到祠堂。
他从一个陶罐里,抓出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。
我拼命挣扎:
“宋辞,不要!我……”
想到内脏被啃食我怕的不行,手不自觉摸上小腹。
“我爸妈曾经也为这个孩子欣喜过,”他双目赤红地瞪着我,“他们对你那么好,你怎么下得去手!”
我哑口无言。
下一秒,宋辞粗暴地掰开了我的嘴,将小黑蛇塞了进来。
宋辞毫不犹豫敲响手鼓。
我瞬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,感觉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烧刀绞。
公公是村里最积极的民兵,婆婆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。
家里的钱因为我都没了,可每次喝粥,我那碗一定是最稠的。
他们叮嘱我要好好休息,自己却从天亮忙到天黑。
2
可以说,如果没有婆家,我绝对死了不止一回。
正因为他们太好了。
所以我杀他们的时候,一刀毙命。
快到他们没有一丝挣扎,快到他们来不及喊出声。
剧痛中,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咬穿了我的左肾。
祠堂里缭绕的香火白烟,在半空中扭曲凝聚。
我的记忆,清晰地呈现在烟雾里。
一年前。
我爸妈被吊在树上,鲜血从无数个伤口中汩汩流下,洗刷着腥臭的唾沫尿渍。
“打死地主!”
被打到吐血的我被死死按在地上,眼睁睁看着爸妈死不瞑目。
无数棍棒朝我落下,我闭眼等死。
一双有力的臂膀护在怀里。
宋辞替我挡下了所有殴打,鼻青脸肿地大吼:
“够了!79年的政策就说了,不再对地主子女进行批斗!你们这是滥用私刑!”
有人不服:“她是地主家里人,就该被批斗!”
“祸不及出嫁女!”宋辞的声音掷地有声,“现在起,她是我宋辞的媳妇!”
没有婚礼,没有酒席,只有真挚朴实的承诺:
“兰玉,我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。天塌下来,有我扛着。谁都不能再欺负你。”
被批斗之后,我内脏破损,咳血不止。
邻居都劝公婆放弃我,说我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,别为了我这个地主家的女儿,把全家都拖垮。
婆婆红着眼:
“只要她还有一口气,我就不能不管她!”
公公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,闷声说:“救。”
为了给我凑够去县城做手术的钱,公公卖了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,婆婆卖了家里唯一一头牛。
钱还不够,宋辞就去卖血。
我活了下来,家里却揭不开锅。
烟雾里的画面消失,现实的嘈杂涌入耳中。
“他们对你多好啊,你这个毒妇!”
“打死都算便宜你!”
激动的大汉抄起锄头,朝我的头砸来。
有人拦他。
锄头还是重重地落在我背上,背上顿时出血。
宋辞眼泪顺着他布满血丝的眼角滑落,嘶哑的嗓音里满是不解和痛苦。
“我爸妈到底做错了什么?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?”
我愣住,咬牙:
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。”
宋辞更是没有错。
他对我太好了,好到我此刻看着他,心如刀割。
我嘴唇翕动,还没来得及说话,柳苏苏走了进来。
“宋辞,别问了,她不会说的。”
她是村里唯一会西医的大夫,漂泊到宋家村的孤女。
术后,她照顾过我一阵。
现在,她是宋辞的女人。
她走自然挽住宋辞的手。
“人已经被抓住了,她跑不掉的。宋辞,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。”
我不喜欢她。
不喜欢她站在本该属于我的位置,用仰慕暧昧的眼神看着我的丈夫。
但如果他们能相互扶持走完下半生,我还是祝福。
我落寞垂眼。
宋辞见我依旧沉默,眼底的绝望化为狠厉。
手鼓再次急促被敲响。
我疼得在地上蜷缩翻滚。
泪眼模糊的视线中,柳苏苏拿出帕子,温柔地擦去宋辞脸上的泪痕。
宋辞抓住她的手,紧紧握住。
3
这样的亲密,他曾经只会对我做。
可现在,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我在地上挣扎。
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喷涌而出。
画面里。
我做完手术,宋辞背着我从县城走回家。
十里山路,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。
婆婆举着破旧的油纸伞为我遮阳擦汗。
公公走在最前面,挥着镰刀砍掉挡路的荆棘。
我时常因父母而落泪。
婆婆将我搂进怀里,轻轻拍着我的背。
“傻孩子,以后你就是我亲闺女,宋家就是你的家。”
公公郑重其事:“臭小子,以后要是敢对兰玉不好,我打断你的腿!”
宋辞咧嘴一笑:“那我这腿肯定能保住。”
我被他们逗笑了。
日子一点点好起来。
但村里总有人看我不顺眼。
那天,宋辞跟着工厂出差。
宋明带着人闯了进来。
“地主余孽,拖出去活埋!”
公公婆婆死死护着我。
混乱中,婆婆被人一把推倒,后腰重重地撞在石头上,半天没爬起来。
公公抄起柴刀护在我身前,眼睛赤红。
“想杀她,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!”
话落,他狠狠在自己小腿上砍了一刀!
那帮人被公公的狠劲吓退了,撂下一句“不信你一辈子不出门”就跑了。
我赶紧扶起公公:“我们去医院。”
他却摆摆手,让我去找些草药来敷上就行。
婆婆忍着痛劝:“老头子,去医院吧,你这伤太重了!”
公公叹了口气:“去啥医院啊,家里哪还有钱……”
我无力低下头。
“我去借钱!”
婆婆一把拉住我:“你去会有危险,我去!”
可直到天黑,婆婆才失魂落魄地回来,两手空空,一进门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。
那天深夜,我等他们都睡着后,悄悄地出了门。
我去了宋明家。
宋明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,咧嘴笑。
村民瞬间炸开。
“不要脸!”
“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!”
柳苏苏照着我的肩膀就是一脚:
“荡妇!宋家待你那么好,你就是这么回报他们的?”
宋辞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,踉跄着后退。
“我说爱我……算什么?”
我咬紧唇,只是死死盯着人群中的宋明。
宋辞举起手鼓,一下下,比之前更疯,更狠,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身体里敲碎。
剧痛袭来,烟雾里的画面却越发清晰。
“别碰我!”
我猛地推开宋明,拿刀死死抵在自己的脖子上。
宋明仗着他爹是厂里的领导,欺男霸女。
我爸妈还在时,他调戏我不成,就扬言要报复。
后来我家出事,他上蹿下跳,就是想把我弄到手,慢慢折磨。
没想到,宋辞抢先一步娶了我。
我浑身发抖:“宋明,你放过宋辞一家。等我生下孩子,这条命,你要就拿去!”
“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去死?”
宋明脸上的笑意变得狰狞。
“可以。”
“以后每天晚上,你都把我伺候满意了,我就放过他们。”
我难以置信,转身想跑,却被他一把抓住头发,狠狠摔在地上。
4
他指着地上尖锐的碎石子:“跪那上面,伺候我。”
“你要是不听话,我现在就去把那两老不死的剁了喂狗!”
我眼泪不断滚落。
为了公婆,我只能跪下。
宋明伸手撕扯我的衣服。
“不要!”我哭着护住自己,“我有身孕了!求你,放过我的孩子!”
宋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“怀着宋辞的种,还想让我放过?”
他的动作更加粗暴,我找准时机踢他要害。
拼命跑出十几步,却被两个男人堵住。
“着急去哪儿呀?”
我如坠冰窟。
在宋明三人的狂笑声中,我被轮番折磨。
小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。
我的孩子,没了。
我浑身青紫,衣衫破碎,腿间还带着未干的血迹。
宋明三人餍足地站起身,眼里满是鄙夷。
我要杀了他们!
宋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命令道:
“跪过来,用嘴给我把鞋穿上。”
屈辱和愤怒烧得我几乎昏厥。
他见我没动,冷笑一声:“怎么?不想让你公婆活了?”
那句话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反抗。
我一点点挪过去,跪在他脚边,低头。
“兰玉……”
宋辞抱着我,高大的身躯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?”
我虚弱地靠在他怀里,拉着他的手,泣不成声。
我不敢说。
怕他刨根问底,怕他牵扯出那个的秘密。
更怕他为了给我报仇,毁了自己。
村民们冲上去按住宋明三人。
宋辞对他们拳打脚踢,疯狂泄愤。
有人疑惑:
“她愿意为宋辞父母付出生命,为什么后来又要杀了他们?”
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说,这事……是真的吗?”
“该不会是被折磨疯了,才痛下杀手的吧?”
宋辞心疼地捧着我的脸:
“兰玉,告诉我真相!我绝不嫌弃你!告诉我!”
柳苏苏猛地推我的肩膀,对着宋辞哭喊:
“宋辞哥你别被她骗了!她再可怜,你爹妈也是被她杀的!你不能心软!”
我看着宋辞期盼又痛苦的眼神,还是只能摇摇头。
我哀求他:“别问了,求你,别再问了……”
就在这时,被按在地上的宋明忽然挣脱了束缚。
他抢过旁边一个人的手鼓,癫狂地敲了起来,冲着我大笑。
“林兰玉!老子就是死,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!”
香火的烟雾,随着他的鼓声,再次浓浓地聚拢起来。
撕裂般的疼痛,从我的天灵盖一直劈到脚底。
癫狂的鼓声,像一把尖刀,撬开了我封存的记忆。
我嘶吼着:“求求你们,别看!”
没人理我。
他们死死盯着烟雾中的画面。
画面里,宋辞将一件崭新的红绸衣裳塞进我怀里。
“真好看,像新娘子。”
他憨笑着,藏起被磨破的袖口,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。
我心疼地捶他,“快拿去退了,家里还有好多地方要用钱呢。”
他捉住我的手,温柔地包裹在掌心。
“钱以后还会有的,别人家媳妇有的,我的兰玉也必须有。”
婆婆端出一个月饼,把最大的一块给我。
5
八月十六,公公从山里打回一只山鸡,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。
晚饭时,他切菜切到了手,血流了不少。
婆婆在灶台前手一滑,打碎了一只碗。
她捡起碎瓷片,手抖得厉害,眼神躲躲闪闪。
那天晚上,他们睡得格外早。
我不放心,悄悄摸到西屋门口。
屋里传来他们压抑的说话声。
“我对不起兰玉,对不起她爹妈,更对不起她哥……”
公公的声音沙哑又痛苦。
“十年前,鬼子拿枪指着阿辞的脑袋,逼我带路去后山杀政委。”
“我本想把鬼子引到捕兽的陷阱里,哪知道……哪知道撞上了兰玉她哥,他正在处理两个鬼子的尸体。”
“鬼子一看就动了怒……我们动了手。”
“等我反应过来,他……他和那两个鬼子都倒在了血泊里。”
“我怕啊……我怕鬼子报复我你和孩子,我不敢声张,我就是个懦夫!”
我浑身的血都凉了,汗毛根根倒竖。
公公曾是村里有名的民兵英雄,打鬼子最积极。
原来,他对我好,倾尽所有救我,都是为了赎罪。
“宋大明那个畜生,说他爹当年看见我给鬼子带路了。”
“他威胁我,让阿辞帮他骗人去开黑矿,不然就去举报我。”
“这事要是捅出去,阿辞这辈子就毁了!他爹是汉奸,他走到哪都抬不起头!”
“……我们死了,就死无对证了。”
砰——
是杯子摔碎的声音。
我猛地推开门。
公公婆婆已经倒在了地上,嘴角冒着白沫,表情痛苦到扭曲。
刺鼻的农药味弥漫开来。
公公看见我,挣扎着想给我磕头。
“兰玉,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“阿辞什么都不知道,你千万……千万别说出去,求你了……”
婆婆被农药折磨得痛苦惨叫,也跟着哀求我。
我看着他们,心里翻江倒海。
恨意撕扯着我,可想起他们对我的好,我又恨不彻底。
我还是没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痛苦地死去。
我举起刀,朝着他们的脖子,一人一下。
血溅出来,嫁衣更红了。
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完尸体,就被人发现了。
烟雾散尽。
真相大白于天下。
宋辞呆呆地看着我,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,眼里的光彻底碎了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他喃喃自语,像是疯了。
我眼泪汹涌而出,身体虚弱得站不住。
“我不能说……说了,你这辈子就完了……”
“我不想你被人戳着脊梁骨,骂是汉奸的儿子。”
柳苏苏快步走到宋辞身边,温声安慰他:
“宋辞哥,你别难过,现在真相大白了。”
“祠堂的法子是不会出错的。”
她扶着宋辞,眼神坚定地看着他。
“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,我也会站在你这边。”
村民们愣了半晌,随即爆发出滔天的怒火,矛头直指地下的尸骨。
“呸!什么英雄,就是个害死人的缩头乌龟!”
“怪不得对兰玉那么好,原来是心里有鬼!假惺惺的东西!”
“这种人,死了都便宜他了!就该挫骨扬灰!”
“可怜了宋辞,摊上这么个爹!”
“他爹是汉奸,他儿子能是什么好鸟?”
也有人指着我:“就算他爹是坏蛋,可人是她亲手杀的!杀人就得偿命!”
几个人立刻上来拉扯我。
6
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,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意识渐渐模糊,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。
就在这时,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进我的脑子。
不对!
我猛地睁开眼,死死地瞪着柳苏苏,眼里是无尽的怨毒。
柳苏苏被我看得一愣,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,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。
“兰玉,你受苦了,现在都过去了。”
我脑子瞬间又变得混沌。
不!
一定要说出来!
我咬破舌尖,用尽全身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不是这样的!真相……不是这样的!”
我的记忆是真的,但并不完整。
柳苏苏给术后我治疗时,对我用了催眠。
她封印了我最关键的记忆,再通过触碰我的肩膀,不断加深这个禁锢。
刚才,就在我濒死的那一刻,那道枷锁,忽然就断了。
宋辞紧紧抱着我,温热的眼泪砸在我脸上。
“兰玉,是不是有话想说?”
“你说,不要怕,都告诉我。”
他声音抖得厉害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“我不要前程了,我一辈子低头做人,我跟你去死……你别一个人扛着,求你了……”
我费力地抬起手,指向不远处的手鼓。
宋辞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,身体猛地一僵。
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。
“不,兰玉,不要!”
他把我的手死死按住,拼命摇头,
“我不要知道真相了!什么都不要了!我只要你活着!”
我看着他,眼泪流得更凶。
“要的……一定要……”我咳着血,断断续续地说,“这不只是我们的家事……”
我的声音太虚弱,村民们听不清,只以为我在垂死挣扎。
可柳苏苏听见了。
她脸色一变,快步走过来,一脚踩在手鼓上。
咔嚓——
手鼓应声而碎。
“兰玉,你已经受了太多苦,别再伤害自己了。”
她说着,伸手来扶我,手指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。
一股熟悉的、令人昏沉的眩晕感袭来。
柳苏苏俯下身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,在我耳边轻笑。
“晚了,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“去死吧,林兰玉。”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猛地推开她。
“滚开!”
身体失去支撑,向后倒去,宋辞慌忙接住了我。
我死死盯着柳苏苏,问她:“你心虚什么?你在怕什么?”
柳苏苏脸上的温柔面具裂开一道缝,随即又恢复如常,表情尴尬又委屈。
“兰玉,你怎么了?我都是为了你好啊。”
“宋辞哥,你快劝劝她。”
宋辞也急红了眼:“兰玉,别敲了!再敲一次,你真的会死的!”
我看着他,忽然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被他们当成疯子审问,被各种刑罚折磨,我的身子早就垮了。
就算没有这最后一下,我也活不了几天。
与其这样不清不白地死去,不如还公公一个清白。
我知道祠堂里还有备用的。
我挣脱宋辞的怀抱,跌跌撞撞地爬向供桌,从下面拉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。
箱子里,果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手鼓。
7
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,重重地敲响了它。
咚——
心肺像是被无数只毒虫啃噬,剧痛让我惨叫出声。
“兰玉!”
宋辞一把夺走手鼓,将我死死搂在怀里,慌张无措地看着我。
我吐出一口黑血,指了指半空中。
“看……”
烟雾升腾,新的画面出现了。
那是我处理完公公婆婆尸体的那个晚上。
我拖着他们的尸体想去后山掩埋,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撞见了柳苏苏。
她背对着我,正在发电报,嘴里说的是流利的日语。
父亲曾让我学过日语,我听得懂。
她在跟鬼子传递情报。
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下意识转身要跑。
“谁?”
柳苏苏猛地回头,看见了我。
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,随即又变成了狠毒的笑。
她显然是练过的,几步冲过来,一脚将我踹倒在地。
“林兰玉,你这么快就杀人了?还真是……天都在帮我。”
她蹲下来,拍着我的脸。
“你知道吗?当年根本不是你公公撞见了你哥哥。”
“是我们故意让他撞见的,想用这个把柄,拿捏住这个打鬼子最凶的民兵英雄。”
“可惜啊,还没来得及用上,帝国就投降了。”
“但投降只是暂时的,所以我来了。”
“我爸爸,就是因为你那个帮八路军的爹才死的!所以,我一定要让你,让你全家都痛苦!”
“让你痛失所爱,是不是很有趣?”
“我本来想勾引宋辞,可那个男人跟木头一样,怎么都不上钩,还在我面前故意跟你亲热,让我死了心。”
“没办法,我只好换个法子,让游戏变得更刺激一点。”
“我把当年的事掐头去尾,告诉了宋大明那个赌鬼的爹,让他去威胁宋英雄。”
“怎么样?知道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一家人,就是害死你哥哥的‘凶手’,是什么感觉?是不是想亲手杀了他们?”
她疯狂地大笑。
“我杀了你!”
我嘶吼着扑上去,却被她死死踩在脚下。
她俯视着我,眼神里是变态的迷恋和嫉妒。
“只是没想到,我竟然真的爱上宋辞了。我要他,完完整整地属于我一个人。”
“别急,你很快就会成为我手里最好用的刀。”
“还记得你做手术后,我给你做的‘治疗’吗?那时候,我就已经催眠了你。”
柳苏苏笑着,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画面里,我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,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。
我站起来,一声不吭地拖着尸体,走向挖好的土坑。
不久后,柳苏苏就带着人,将“杀人埋尸”的我抓了个正着。
在她完美的计划里,她会在宋辞最崩溃的时候陪在他身边,慢慢取代我。
然后,再利用宋辞,继续她未完成的间谍任务。
半空中的画面渐渐散去。
真相大白。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看向宋辞,然后无力地闭上了眼。
世界,终于安静了。
“兰玉——!”
宋辞抱着我渐渐冰冷的身体,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“睁开眼睛!你看看我!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!”
8
宋辞疯了一样,把村里的老中医抓了过来。
老中医颤巍巍地给我把脉,查看我的伤口,最后无力地摇了摇头。
“五脏六腑都烂了,救不了了。”
宋辞双目赤红,一把揪住老中医的衣领。
“胡说!一定有办法的!”
他要带我去县城医院。
书记拦住他,叹着气:“没用的,兰玉这情况……别浪费钱了。”
宋辞不听,固执地将我背起来。
“只要有一点希望,我就不会放弃!”
书记看着他,终究还是没再劝,从兜里掏出钱塞给他。
“去医院花销大,拿着。”
村里的人也围了过来,三块五块地往宋辞手里塞。
“谢谢大家,谢谢。”
宋辞红着眼道谢,背着我,踏上了那条熟悉又陌生的路。
七月流火。
太阳毒辣得像要灼穿人的皮肉。
宋辞的脚步比上一次更快,却乱了章法,踉踉跄跄,好几次都差点摔倒。
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来,滴进滚烫的土里,瞬间蒸发。
他一路都在说话,颠三倒四地道歉。
“兰玉,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是我被猪油蒙了心,我混蛋,我不是人!”
“你千万别死,求你了,千万别死……”
他是我的丈夫,他最了解我的为人。
可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,只顾着盲目的伤害我求真相,却忘了去查一查。
我趴在他宽阔却在颤抖的背上,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搅。
他把我往上颠了颠,自顾自地说着。
“你会没事的,上次那么危险你都挺过来了,这次也一定可以。”
“爹娘在天有灵,会保佑你的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,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我张了张嘴,一口血涌了出来,染红了他灰色的衣衫。
宋辞的身体猛地一僵,随即跑得更快了,带着哭腔。
“快了,马上就到医院了,你再撑一撑!”
我虚弱地开口:“放我下来……”
我自己的身体,我自己清楚。
当年被批斗,肾脏破裂。
小产伤了身子,后来又受了那么多刑。
现在再加上这要命的啃食,神仙也难救。
我虚弱扬起一个笑。
还好,赶在死前,还了公公婆婆一个清白。
“宋辞,放我下来吧。”我再次请求。
他却像是没听见,埋头疯了一样往前冲。
到了医院,医生护士围着我忙活了一通,最终还是遗憾地摇了头。
伤得太重,已经回天乏术。
简单的治疗,只能勉强减轻我的一些痛苦。
宋辞守在我床边,寸步不离。
不过一天一夜,他就熬得脱了相,胡子拉碴,眼窝深陷。
我对他说:“我想吃家里的月饼了,婆婆给我的那块,还没吃完。”
宋辞喉咙哽咽,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出一个字:
“好。”
中秋那天,婆婆拿出唯一一个月饼,仔细地分成四块。
她说,一家人,就要团团圆圆。
我的那块最大,宋辞没舍得吃,把他的那份也给了我。
如今,那块象征团圆的月饼,只剩下残缺的两块。
可惜,那时候我只觉得美好,却不定珍贵。
9
如今,家破人亡,才知道美好易逝。
宋辞握着我指甲剥落的手,一遍遍地念叨:
“兰玉,你要好起来,我们一起给爹娘报仇。”
他时常跪在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,一跪就是半宿。
“求列祖列宗保佑,救救林兰玉吧,救救她……”
“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她平安康健……”
邻居家的婶子来劝他,说人都这样了,看开些,好好陪着我过完最后的时间就可以了。
宋辞不听,趁我睡着,又去祠堂跪着。
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地上的血迹被他用刷子一遍遍地刷掉,不留一丝痕迹。
我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,看着八月的桂花,一朵一朵,无声飘落。
宋辞就陪我坐着。
我笑他:“厂里的工作不要了?这么不务正业。”
他说:“我换工作了。”
我催他去上班,别耽误了正事。
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声音发颤:“你一定要等我回来。”
日落西山时,宋辞回来了。
桂花落了我满身。
他的衣服与去时不同,手里提着油纸包,笑着说:
“买了你最爱吃的烧鹅。”
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。
我看见了他裤脚下,那双沾了泥土和血迹的鞋子。
我知道,他去见了柳苏苏。
宋辞蹲在我面前,握住我冰凉的手。
“兰玉,”
他笑着,眼泪却掉了下来,
“我找到办法救你了。”
他说,柳苏苏愿意帮忙。
只要去她的国家,就有机会把我治好。
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恳求,求我答应。
我心里一沉。
这怎么可能。
我问他:“实话告诉我,柳苏苏是不是让你帮她逃走?以后还要为她做事?”
宋辞的眼神躲闪,矢口否认。
可我太了解他了,他一撒谎,耳朵就会红。
“宋辞!”
我拔高了声音,“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!那是害了我们家人,害了我们国家的仇人!”
“你难道要助纣为虐,帮着敌人残害同胞吗?”
他的肩膀垮了下来,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我不想的,兰玉,我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。”
“可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了。”
“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他哽咽着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
我抬起手,用指腹轻轻抚摸他憔悴的脸。
“傻瓜,”我轻声说,“我宁愿死,也绝不会答应。”
我太了解宋辞了,他做不出叛国求荣的事。
他这是想用自己的命,给我换一条命。
先骗柳苏苏救我,然后……再自杀了结。
我绝不能让他这么做。
在我再三的坚持下,宋辞终于对我妥协,抱着我痛哭失声。
宋大明等人被处决那天,天色阴沉。
宋辞抱着我,让我亲眼看着。
法场上,宋大明一见到我,就彻底崩溃了。
他涕泗横流,裤子瞬间湿透,一股骚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。
“兰玉!是我错了!求求你放过我!我给你磕头了!”
他没办法磕头,只能砰砰把后脑勺磕在柱子上,很快就见了血。
回答他的,是几声冰冷的枪响。
仇人倒在血泊里,我心中的巨石,也终于落了地。
宋辞还带我去了关押柳苏苏的地方。
阴暗潮湿的牢房里,她像一条败犬,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。
头发乱如枯草,脸上满是污垢,指甲断裂,嵌着黑泥。
见到我们,她先是愣住,随即眼里爆发出滔天的恨意。
“林兰玉!你这个贱人!”
她嘶吼着,挣扎着想扑过来,却被铁链牢牢锁住。
“你不得好死!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
她疯狂地咒骂,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。
最后,她叫嚣着:“有本事就杀了我!现在就杀了我!”
宋辞站在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杀了你?想得到美。”
“以后,你的每一天都会活在地狱里。”
院子里的桂花开到了极致,香气浓得化不开。
我伸手接起一朵:“我死后,坟头就种一棵桂花树吧。”
“你要给我好好养着,要是哪年不开花了,我可是会不高兴的。”
宋辞红着眼,不许我说这些丧气话。
可我的血,吐得越来越多。
到最后,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宋辞抱着我,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。
他的哭声,离我越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……
宋辞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,给爱妻林兰玉立了坟。
他亲手在坟前栽下了一棵桂花树。
春去秋来,桂花落了一次又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