吵架最凶的一次,爸爸砸了电视,指妈妈鼻子要离婚。
妈妈撕了结婚证,逼我跪在爸爸面前哭:
“离啊,你敢离,我现在就拉你闺女跳下去!”
他们彼此都不剩什么感情,只是爸爸要脸,妈妈要钱。
没人在乎我这个夹心饼干。
再一次,爸爸的应酬被妈妈认定成偷情。
她把我从学校宿舍拽出来,爸爸每拒接一次电话,就在校园哭吼着扇我一耳光。
“你爸爸这么贱都是因为你,因为你蠢得像头猪,他才会喝酒喝到这个时候还不回家。”
直吵到最讨厌我的政治老师冲下楼,一盆水泼了妈妈满头:
“不睡觉发羊癫疯?不想养还生什么孩子,真以为谁想找你这种人当妈!”
“小徐燕,过来,今天开始,我做你的妈妈。”
……
1
徐老师是我们班最年轻的老师。
初生牛犊不怕虎,不知道这一盆水惹来多大麻烦。
我难得正视她的眼睛,漂亮的眼尾微红,不知是生气还是怜悯。
“这里是学校,不是撒泼打滚的菜市场。”
“我再看到你动手打我学生一下,警车马上就到。”
保安门卫不敢拦的妈妈,徐老师拦了。
爸妈都不管的孩子,徐老师不仅管了,还干脆认了个娃。
妈妈头发被污水泼了一脸,震惊地抹了把眼睛,看我和徐老师的神情更加狰狞:
“好啊,你爸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,你也跟他一样,看到漂亮女人就认后妈是不是?!”
“我是当不了你妈了,你跟爸跟你后妈生活去!我反正做什么都有错,养你十六年,养出个跟你爸一样的白眼狼!”
她说着就要去开车,还说之后生活费都别找她要,她供不起我这个活祖宗。
妈妈转头走了,脚步飞快,边哭边骂。
难以抑制的委屈在心口爆发,我想追过去,想对她吼。
我已经什么都听她的了!
她骂我打我也好,要我给爸爸发语音求他回来也好,我什么都按她说的做了——
她为什么,凭什么还这么恨我?
就在我迈出脚的瞬间,徐老师拉住了我。
她眯着眼看向妈妈:
“你老公出轨,你不敢扇他的耳光,到学校拿孩子出气?”
徐老师勾起嘴角,故作惊讶:
“我还是头回见到打不通老公电话拿孩子泄愤的,你自己看看小徐燕的脸,你也配说自己是个好妈妈?”
从宿舍楼把我拖出开始,无论我怎么争辩,都喋喋不休说我不孝,说爸爸没良心的妈妈。
第一次转移了话题。
她不满地瞪着徐老师:
“你是哪来的老师,你知道我为燕燕付出多少吗,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?”
“我怎么没资格,小徐燕未满十八岁,你虐待儿童属实,我现在就可以报警。”
徐老师让我转身,让妈妈看到我红肿带血的耳朵和脸。
“造成伤害达到一定程度,会对你进行刑事拘留。”
“到时候,不仅是你要饱受折磨,你外遇的老公还能尽情享福。”
“怎么样,徐燕妈妈,还要继续拿孩子当你的出气包吗?”
妈妈谩骂着走了。
2
这场本该延续到妈妈体力耗尽才停止的争执,因徐老师两句话便轻而易举画上休止符。
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娃娃脸,成天只知道针对我的臭屁老师。
她披了件外套就匆匆跑下楼,里面甚至是件扎眼的红睡衣。
“你妈是典型的npd,下次再吵架,不要顺着她的逻辑。”
她依旧是从前那样啰嗦话多,我却一反常态地听了进去。
“什么叫npd?”
“自恋型人格障碍,你妈会把自己包装成完美的受害者,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解释,只会利用血包的崩溃翻更多旧账来攻击。”
“在她的认知,错的永远是别人,这种人没有同理心,更不会改变。”
她在路灯下看我的脸,发现只是肿起后松了口气。
“还好,没有耳膜穿孔。”
“我去开点药,顺便带些烧烤,你来我宿舍一起吃?”
我跟着她走的步子一顿。
“我不去你那,我要回宿舍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徐老师微微皱眉。
“学生宿舍停电,你去我那不挺好的?”
我低头踢地:
“我不去,不然她们又要说我是你狗腿子。”
“本来同名同姓就很巧合了,你还要我当课代表。”
“我那点分当什么课代表,我又不想考大学,他们越逼我读书,我越不想学。”
徐老师笑了:
“和你成绩好不好没关系,我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你。”
“谁叫你和我同名同姓呢,小徐燕,跟老师拉勾,再受欺负要勇敢地骂回去好不好?”
我犹豫地伸出手指,被她用力勾紧。
“跟我念,我是徐燕老师女儿,我不怕任何人欺负。”
“我是徐燕老师女儿,我不怕任何人欺负。”
“走,”她拍我的背,“妈妈带你吃饭去,顺便好好问问我们的小徐燕,100分的期末政治卷子,到底是怎么考出20分的。”
被抓着讲了两个小时的题,徐老师终于把我放回寝室。
这期间,我们不知道争辩了多少次,我脑袋嗡嗡,第一次切实认识自己和优等生的差距。
临近暑假,查寝松懈。
我回去时,室友正开着手电筒打牌,被我的动静吓得不清。
“呦,妈宝女回来了?”
班花用手电筒的光晃我的眼睛,嬉皮笑脸地讽刺:
“成天跟没断奶似的,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被你妈拖着打?不洗澡还是深更半夜跟男人出去骚啊?”
班花是寝室的大姐大,室友都听她的,只有我是另类。
我们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,她成绩好,出事老师只会请我家长。
想起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,我本能想要逃避。
可口袋的饭卡却掉了出来。
上面徐燕两字,让我瞬间记起小拇指勾住时的滚烫。
“还去冲了饭卡,正好我们生活费花光了,拿你的撮一顿。”
班花嬉笑,正要捡起卡,手指突然被我踩在脚下。
“你敢。”
我把她手机摁下,让手电筒光对着她自己的眼睛:
“你敢我就杀了你,反正我烂透了,坐几年牢换你们的命,划算得很。”
班花尖叫着把手抽了回去,她没想到我居然有胆子反抗,正要打回来就被我一把摁倒在了地上。
3
眼前的场景不再是宿舍,而是记忆中狭隘压抑的家。
我看到妈妈把我好不容易写完的卷子撕得粉碎,大声质问我为什么锁门,为什么不劝架。
“我不和你爸离婚都是为了你,你就不能听点话,让我少受点罪吗?”
“非要逼到我们离婚就好了,你就是这么个白眼狼,跟你爸一模一样!”
“我哪点对不起你,让你这样气我,你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让人省心是不是?!”
吵架完的宿舍只有班花隐隐的哭声。
我在上铺心如擂鼓,枕头死死捂着脸,眼泪忍不住往下掉。
我本能害怕她们报复讨厌我,觉得自己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。
可又有另一个声音说,你必须踏出这一步,要让别人再不敢欺负你。
和室友吵架的画面无数次闪回,翻滚到有困意时,天已经亮了。
上完一天课,我接到老师消息,说我爸爸来了。
他掀眼皮看我肿起的脸,不耐烦地捏着眉心:
“我给你申请走读吧,省得你妈隔三岔五来学校闹。”
显然,他不打算解释昨晚迟迟不接电话的原因。
我麻木点头,放任爸爸领着我上车,开车回家的全程,他都在抱怨妈妈的不可理喻。
“每次我出去喝个酒她都要发疯,挨个把电话都打爆,这次居然还闹到你学校去了,我们一家的脸全给她丢尽了。”
“我堂堂董事,应酬带个秘书再正常不过,也就是你妈爱疑神疑鬼,才总觉得我外头有人。”
“别人家的老婆都是又贤惠又漂亮,就她半点拿不出手,还成天尽给我找事。”
见我一言不发,爸爸透过后视镜打量我的神情。
“燕燕,你觉得爸爸说得对不对?是不是妈妈成天闹得我们家不得清净?”
我挪动唇瓣,顶着爸爸热烈的目光,掌心莫名渗出一层汗。
我问他:
“爸爸,你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?
爸爸不说话了,他长叹一口气,无声地骂了句脏话。
跟她妈一样的臭德行。
他并未出声,我却依然看出他想说什么。
车辆驶入高档小区,爸爸外头的房子比我们家要漂亮很多。
开门前,他特意交代我:
“我看过你成绩了,全班倒数第一,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的,孩子孩子管不好,成天就知道把小三挂在嘴边。”
他刷开指纹,门扉后是位身着低胸连衣裙的女人。
当着我的面,她大大方方地凑上前。
“今天不是要给燕燕家教吗?我想着打扮得正式一点,你说是黑丝配连衣裙好,还是白丝配连衣裙好?”
“都行。”
爸爸像看不到她那些小心思,温柔一笑后冲我道:
“燕燕,叫林老师。”
他以为我不懂,以为我受到妈妈的欺辱后,我会跟他同室操戈。
他想让我也成为刺向妈妈的一把刀。
我听到指骨捏紧的脆响,和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起点燃我所有的愤怒。
“我妈说了。”
几乎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声音,我下车,摔门摔得惊天动地。
“勾引有妇之夫的,不叫老师,叫婊子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反抗父亲。
也是第一次,决意要摆脱这个家。
4
爸爸扇了我的耳光。
他这一下比妈妈十倍疼,差点摔倒时,我满嘴都是血腥味。
“你真是被你妈教坏了!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!”
爸爸站在掉眼泪的女人面前,拽我的手要我给她跪下。
“林老师是看你成绩不好,怕你考不上大学才主动要来家教的!”
“你怎么能对林老师说那种话,只是跟爸爸说两句就被骂,以后谁还敢给当你家教老师!”
“把你手机拿出来,跟你妈打电话,看看你被她教成什么样,学习臭屁不通,这种羞辱的话倒是张口就来!”
他说着要来抢我书包,被我直接躲了过去。
我满脸是泪,吐着血大哭:
“你又管我什么了,连自己女儿上几年级都不知道,你以为我在外面很以你骄傲吗?”
“到处出轨的畜生!你也配做我父亲!”
我说完就跑了。
爸爸在后面好像骂了什么,但我哭得太厉害,什么都没有听清。
路上有人自行车倒了,没有扶,我没留神绊得扑倒在地,膝盖擦破了很大一块皮。
手机一直在响。
我挂断了一次又一次,看到爸爸在家族群里大骂:
“见着家教老师,第一句就骂别人小三,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姑娘。”
“徐燕算是废了,跟你一样脑子只有龌龊事的疯子,明天我就带她退学,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。”
妈妈几乎是下一秒就回了消息。
“嫁人可以啊,你去给她相亲,别什么事都扔我头上,徐燕是我一个人生的吗?”
“当爹的玩小三时间都比管孩子时间长,你也好意思说我带坏姑娘。”
“父女俩两个白眼狼,但凡徐燕跟我像一点,都不会这么不知感恩,考出这种成绩恶心我。”
爸爸也不知看没看妈妈的消息,骂了句蠢货就直接解散家族群。
私聊的信息里,他的语气比以往还不近人情:
“跟你妈说,钱都在她手上,你嫁谁我不可能管。”
妈妈更是直接炸了。
她疯狂给我给我发消息,语音一句比一句尖锐:
“你爸还敢退群,他凭什么退群,我管了你十六年,让他帮忙介绍个人相亲他不愿意?!”
“他是不是不管?行,你跟他说,他要是不管,我明天就撞死在他公司门口!”
“你和你爸我都不管了!我早就想死了!”
没人在乎我离家出走去了哪。
剧痛的腿在马路牙子上颤抖,我抬头盯着天空,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我该去劝劝妈妈,该跟爸爸道歉。
这么做,一切就能回到过去了。
可天空好蓝,我在想,人从12楼跳下去,怎么能死得悄无声息。
“徐燕!你不回妈妈消息是不是?”
“你跟你爸一样没良心,十六年,我不离婚都是因为你,你怎么能站在你爸那边!”
妈妈在哭,爸爸的消息也没有停。
“离婚你跟妈妈行不行?爸爸真不想要你。”
决定是一瞬间的事。
我输入单元楼密码,摁下12楼时,肾上激素飙升。
一想到霸凌我的人知道我死了,一想到爸妈看到我尸体的震惊和痛苦。
我就巴不得电梯再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他们会后悔的,后悔把我当饼干夹心,后悔死前没说过一句我爱你。
我满脑子都是自己掉下去的样子。
直到,一张又土又讨厌的娃娃脸出现在眼前。
她曾和我拉钩,说我是她的女儿,不怕任何人的欺负。
要是徐老师第一个找到我的尸体,她会哭吗?
犹豫半晌,我从天台矮墙上翻下来,抹着鼻涕眼泪找到徐老师的微信。
“徐老师,你能不能来接接我?”
5
我把定位发了过去,想想又觉得不好,刚想撤回,徐老师已经回复了。
“奶茶第二杯半价,给你带了我最爱的布蕾脆脆奶芙。”
她拍照技术超烂,奶茶糊了一片,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东西。
我点开看了好久,那条勒在脖上的绳子突然就消失了。
电梯从十二楼到一楼的过程,我盯着缓冲界面想了很多。
或许面对面的谩骂会很爽。
但我没那么勇敢,最后还是只发了文字。
“爸爸,抚养权归属不由我判断,你不想要我,可以跟法官说。”
“我没有承担你和妈妈负面情绪的义务,你们是成年人,有对方的号码,不需要拿我做出气筒。”
“我不是一个好孩子,之后想好好读书,不想再被人拖出寝室,或请假叫小三老师。”
“这张卡发完消息就会注销,身为你们的女儿,我很抱歉。”
把爸爸和妈妈发给我的话全部截图发给对方。
我注销手机卡,拉开徐老师的车门。
“怎么了?”
她一眼看出我的不对劲,停车把我抱进她怀里,双手不断轻拍我的背。
“老师,”我闷声道,“世界上真的会有爸爸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吗?”
她没回答我的问题,只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。
奶茶很好喝,徐老师放着歌,一路将我载到学校附近的法院。
里面正要开庭,她给我预约了旁听,拉着我挑了靠原告的方向。
这是一对离婚诉讼,辩论过程正常,只是中间休息时,原告母女发生冲突:
“我说了叫你别闹到这步,孩子没了,钱也没了。”
“要不是你当初逼婚,我根本就不会嫁给他,你看看我的脸,妈妈,你知道他打我的时候有多凶吗?”
“谁不是这么过来的,就你格外矫情些。”
阿姨两句话就把姐姐说哭了,她不断抽纸,眼泪掉得比提交证据时候还凶。
我看得不舒服,没听完就从法院出去了。
徐老师跟在我后面。
我知道她是想以此安慰我,告诉我,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很多。
但我还是不舒服,压抑到想冲回去狠狠扇老阿姨的巴掌。
“你很生气?”
徐老师一眼看出我情绪不对,让我坐在附近长椅。
“因为那位母亲?”
我点了点头,“那位姐姐情绪已经很不对了,她干嘛还要那样说她?”
“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,”徐老师说,“当父母用爱的方式来表达恨时,你不用因为拒绝而感到愧疚。”
“你不是他们的所有物,没义务为他们的错误买单。”
那一天空气很好,徐老师给我配了新的手机卡,带我去了她的家。
离放假没有几天,她叫我收拾东西,搬到她家来过暑假。
我本来害怕爸妈会找过来。
直到班花加班的父亲都拎着奶茶慌忙到了,我盯着空荡荡的校门,再次明确爸妈没那么爱我的事实。
发现我爸妈迟迟未到,班主任把我拎到徐老师的寝室。
“她闹着要来帮你搬东西,我想着马上放假, 顺道把她拎上来了。”
徐老草草扎起的头发油花花的,闻言二话不说把大包扔到我怀里。
“年轻就是精力旺盛,你们有没有东西,都让她帮着搬算了。”
班主任连忙摆手,但看我扛两大包轻轻松松,嘴边的不用瞬间成了惊叹:
“她力气好大,报考体育特长生能上不错的大学吧?”
我看了眼徐老师,小声回道:
“我不当体育生,我要学文科,做给孩子辩护的律师。”
6
楼道很吵,我没指望班主任对我的话有什么反馈。
可年迈的老师推推眼镜,竟真的从包里翻出张红笔详细批改过的期末卷:
“那你可得好好学学,暑假作业有哪里不会,随时打电话问我。”
爱学的孩子都是被老师偏爱的。
我意识到这一点,自此更加用功,在开学第一场考试,拿下政治第一的好成绩。
班主任的英语依旧让她失望了。
我听力差得出奇,被和几个差生一起抓到办公室练听译。
数学老师倒是把我大夸特夸一顿,他之前老说我有天赋,如今开窍,他扬眉吐气。
从来不跟我说话的同桌第一次同意我借她尺子,发现我大课间给她带棒棒冰上来,小心翼翼的搭话瞬间变得聒噪。
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,你其实挺好相处的。”
那些因为没钱和性格拧巴导致的孤立,自此彻底结束。
“最近尖子班好多学生课外准备保送的比赛,你想没想过参加啊?”
期中考试冲上前十后,同桌盯着我几乎满分数学卷子膜拜。
数学老师也和徐老师谈过这件事,但考虑到我的精力问题,还是放弃了保送的想法。
“我数学都是靠刷题的,和那些人比不了。”
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寝室,准备下楼时却听到徐老师办公室传来吵架的声音。
“舒燕是我的孩子,我要她参加竞赛,她就必须参加竞赛!”
“这可是保送清大的机会,错过了你担当得起吗?”
爸妈站在徐老师桌前吼,看着随时都要动手。
“小徐燕不适合那么高压的环境。”
徐老师刚上完一堂课,辩解时嗓音有些沙哑。
“一旦没成功保送,这些天考试的精力就全浪费了,她不适合走这条路。”
爸爸大手一挥,“把校长叫出来,我懒得跟你一个老师解释。”
他从来听不进去别人的话,拖来另一个老师凳子,往办公室走道一坐就开始玩手机。
妈妈厌嫌地翻着徐老师桌上的东西,不满地嚷嚷:
“徐燕是我生下的姑娘,她适合学什么我比你清楚。”
“一个老师,桌上不多摆些教案,捣鼓这些香水娃娃之类的破烂,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进的学校。”
那些是我休息时间自学做的礼物,徐老师皱眉,趁妈妈放下的瞬间全部锁进柜子里。
“校长办公室在隔壁楼501,需要的话,我可以带你过去。”
她喉咙疼得实在厉害,忍不住在爸爸抽烟时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。
这下瞬间触到妈妈的逆鳞。
她一把掀翻徐老师的水杯,尖嗓子在办公室大叫起来:
“你抛什么媚眼!”
“之前就是你挑拨离间我和我孩子关系,现在又来勾引我老公!”
“果然,你们这种年轻老师就没一个好东西,狐狸精,我非要挖了你这双眼睛!”
没有我这块饼干夹心,她变得更加易怒暴躁,两句话便动起手。
旁边的女老师都吓得躲到墙边,男老师想拦又不太方便。
吵闹声中,我猛地撞开袖手旁观的爸爸,一把抓住妈妈的手。
她并不比我高多少,白得瘆人的粉底下,挂着条显眼的金链。
我把她拽到走道上,只是轻轻用力便将她摁回座位:
“我不想保送,也不考奥数,你们要是想拿我做什么文章,还是趁早死心吧。”
7
“你敢跟我动手?”
妈妈说这句话时,嘴唇惨白,手指都在颤抖。
跟她生活在一起时,我瘦得像只麻雀,被打的时候哭都不敢发出声音。
“你怎么敢的,我生你养你一辈子,你现在要跟我动手?!”
她指着旁边劝架的老师:“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学生,书不愿意读,连爸妈都敢打上了?!”
她又要砸东西,被我牢牢控制双手,当面输入110。
“你觉得徐老师欺负你是不是,行,我们现在就报警。”
“正好之前你打我的视频都保存下来,包括车载录像我爸和林老师的友爱互动,正好一起给警察看看。”
“当然,”我微笑,“不报警也可以。”
“我把这些东西全部打印下来挂在你们公司,让员工都好好看看,你们是多么伟大的父母。”
手机上的我哭得嘶声力竭,满脸狼藉,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。
爸爸被我一通指责气红了脸。
他第一时间想砸碎我的手机,被我躲过去后恼羞成怒:
“当父母的哪个想打自己的孩子,手打在你身上,疼在我们心里。”
“你也知道你那个时候不听话,我们怎么说都不听,要不是我和你妈动了手,你能考出现在这么好的成绩吗?”
“你应该感谢我们,是我们让你能有从倒数爬到有机会保送的毅力。”
“不是我们出钱,我们严师出高徒,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男人家里生孩子,你怎么能和我们动手?!”
他照旧颠倒黑白。
觉得我会顺着他的思路辩解,最后被他以养育之恩逼到崩溃。
可我只是找到爸爸公司的微博官号,将手头的视频全部发送出去。
方才还装可怜的两人瞬间变脸,厉声呵斥要我把视频收回去。
他和妈妈在公司方面的利益一致。
现在正是新品上市的关键时刻,绝不能曝出出轨家暴的丑闻。
“赶紧把视频撤回去!我和你妈这么多年的心血,你要全毁了吗?!”
爸爸又要动手,我则高举手机,不给他抢的机会。
“给徐老师道歉。”
我划到微信界面,准备将这些视频群发给所有人。
“不然我们鱼死网破,谁都别想好过。”
爸爸指着我的鼻子,呼吸急促,紧绷的脸涨得通红。
妈妈在旁边恶狠狠推他,忍着不满冲徐老师道:
“我们是替孩子着想才说那些话,你一个老师,有必要气性这么大吗?”
说完她又害怕我不满意真发出去,找补道:
“对不起行了吧,一个老师跟家长这么计较,这么没师德,考证时指不定是不是走后门呢?”
她故意大声说了这么一句,警告我不许发视频后,拖着爸爸离开了办公室。
我这才感觉心跳慢下来。
十几年的阴影无时无刻不让我崩溃,好在我成功抑制事态的恶化。
转过头,我第一时间想确认徐老师的情况,却发现她已经奔到我的身后。
“燕燕,你真让我骄傲。”
徐老师喜欢夸人,从不会像爸妈那样吝啬她的夸赞。
我回味着她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,心里比灌了蜜还甜。
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夸人,刚来班上的时候,就总爱表扬我这个政治课代表。
但那个时候,我被爸爸妈妈精神虐待已久,只当她和他们一样,是喜欢用夸赞给人难堪的人。
“我不会让她们欺负你的,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!”
8
这件事在学校引起轰动。
校长把爸妈的视频打码,在公开课教训我们,面临家庭的虐待不公,可以积极求助老师。
“我们当然相信每位家长都爱自己的孩子,但这份爱包涵什么,不止你们的家长要想清楚,身为孩子,你们同样也要想清楚。”
“自救不是件容易的事,如果有需要,学校永远是你们最后的港湾。”
或许是这些年对我漠视的愧疚,或许是怕事情闹大职位不保。
因爸妈这一闹,学校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家暴和霸凌。
其中班花被当作典型,记了大过。
因祸得福,我换了寝室。
徐老师替我开心,周末带我出去吃饭,手机无意放在了桌上。
我看到她和妈妈的短信。
“你毁了她知不知道!我女儿该是保送第一的,她有那个天赋,你毁了她!”
“她从那么小就被我抱在怀里,现在却因为你跟我决裂,你配做一个老师吗?”
“把她号码给我,你没有权利让我见不到自己的孩子,你这是绑架拐卖!”
徐老师每句都听了,每句都回了。
有时甚至是凌晨三点,她独自面对妈妈的电话,不给她一点伤害我的机会。
“看什么呢?”
徐老师嗔怪,看到内容却愣住了。
“和她有血缘的是我,”我强忍泪水,“为什么不把我的号码告诉她,我已经长大了,我可以承受这些的。”
明明交给我就好了。
我有爸妈的把柄,她不敢欺负我的。
为什么要为我伤害自己,她不知道这样会更令我难受吗,她不知道我不想再让爱我的人因我受伤了吗?
徐老师给我擦眼泪,不顾我的愤怒,把我抱进怀里。
“因为我是你妈妈啊。”
“妈妈就该为孩子做这些的。”
可她明明不比我大几岁。
我张了张嘴,最后也没把“你不是我妈妈”的反驳说出口。
“你父母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的,只要你努力学习,这一切都值得。”
她把烫熟的牛肉放进我的碗里,示意我尝尝她调好的酱料。
我盯着她的碗,全是按我口味调配,她曾经不爱吃的香菜,也因我慢慢接受。
就好像妈妈对她的骚扰和伤害。
没人比我更知道她的话对人的伤害有多大。
我一瞬间明白,为什么这些天徐老师上课总是精神不振,为什么课下她总问我后不后悔认她做妈妈。
她和曾经的我一样深受其害,却没向我透露一点消息。
“我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,徐老师。”
“我会向所有人证明,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。”
徐老师身为老师,做不出拉黑家长的事。
于是我偷溜去爸爸公司,跟踪他送秘书回家,将这些添油加醋地发给了妈妈。
顺带再用小号装成妈妈的口吻挨个骚扰爸爸暧昧过的人,妈妈曾经让我偷拍他手机时留下的号码,现在全部派上用场。
我不知道徐老师是不是知道我在做这些。
只是她抓我成绩抓得更严了,吃饭都要随机找出两道题来考考我。
这种拼劲全力的情况下,高三几乎转瞬即逝。
所有学生都在做最后的准备。
我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,在校门口抱着垃圾桶吐时,有人叫了我的名字。
妈妈站在离我不远的位置。
没戴假发,她后脑勺上的白头发鲜明,拎着的牌子包已经掉漆。
“燕燕,我和你爸爸离婚了。”
那一瞬间,我感觉脑袋好像爆炸了。
尖锐的耳鸣里,我问她:
“妈妈,你知道明天就要高考了吗?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她瞪了我一眼,语气颇有些不耐烦。
“高考怎么了,高考难道比父母的离婚更重要吗?”
不在意我的失魂落魄。
妈妈在旁边絮叨,话里话外为她的行为开脱。
“反正你也比其他人早一年读书,复读一年说不定能上更好的学校。”
“缺席高考又能怎么样,难道你忍心看着妈妈一个人站在被告席上吗?你忍心妈妈看着爸爸和另一个女人走到一起吗?”
她说着痛哭起来,抱我的动作,宛若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。
我曾无数次渴望妈妈的怀抱。
但现在,我没有任何犹豫推开了她。
“我不可能不参加高考的。”
“你和爸爸怎样是你的选择,我一定考出最好的成绩,让所有人震惊的。”
我把书包拎上肩头,转头离开没有一点犹豫。
那晚我辗转难眠,想到自己还曾幻想金榜题名让父母后悔,只觉得好笑。
9
次日,校门外挤满陪伴学生的爸妈。
班花爸爸坚决不肯让她离开空调车,边问紧不紧张边给她按压肩膀。
她害羞地把他推开,“好啦,爸爸,我没关系的。”
走完便拎着包往班里走去,正好看到一个人站着的我。
她左右看了看,嗤笑一声:
“怎么了啊,徐燕,高考这么重要的时候,怎么没一个人来送你啊?”
“难不成是觉得你肯定考不上,你爸妈懒得来学校丢这个脸?”
校外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场,我朝教师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徐老师依旧没有来。
听说是有学生准考证忘带,她二话不说就帮她去拿。
我暗自捏了捏她熬夜给我做的平安符,转头冲班花冷笑:
“有人送我,妈妈在来的路上,等我出来,她一定会第一个出来迎接我。”
这次高考的题目有些刁钻,我努力集中注意力,不让自己去想父母离婚的事。
可发挥还是有些失常,我懊悔地抓着头发,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因父母而动摇。
徐老师在外面和班主任安慰自己学生。
我不想打扰他们,准备在旁边等时,却看她直接冲了过来。
“终于考完了,累不累,走,我们吃饭去。”
“这家的川菜可地道了,保证辣得你找不到北。”
我被她拍得一愣,笑了。
“最后一门可是政治,你不问我发挥怎么样?”
“考都考完还问啥,相信我们的小徐燕,你一定会超常发挥的!”
她总是对的。
出分那天,我还没进学校就看到了爸妈。
他们身边分别都围了半圈家长,侃侃而谈我全校第一的717分。
“要不是她妈在她高考的时候一直造谣说我和秘书不清不楚,她也不至于发挥失常到这种地步,我女儿是能争状元的啊!”
“都怪她爹,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领,我不得已才让孩子住宿,要是一直在家里,730不成问题!”
没人发现人群外的我,直到最要好的同桌叫了我的名字。
“徐燕!”
爸爸妈妈的目光同时转了过来。
他们打量着我长胖的脸,还有几乎从未穿过的长裙,第一时间甚至没能认出。
“燕燕,”爸爸先一步回过神,迫不及待搂上我的肩膀,“爸爸已经考虑好了,你这样的成绩,就该去考金融学,之后管理咱家的公司!”
妈妈挤开他,把我往她怀里抱。
“考什么金融学!考汉语言,以后当公务员,一辈子结婚生子都不愁了。”
我把两人都推开了,面对其他人狐疑的目光直接讥讽出声:
“我看了你们在高考第一天的开庭了。”
“一人说我过不了一本线,走关系进公司都够呛,没脸认我这个闺女。”
“一个说我不来法院考多少分都白搭,之后再也不会和我这个不孝女有任何来往。”
“好笑吗?身为我的父母,你们巴不得我考得奇差无比,以次来证明你们的逆耳忠言究竟有多正确。”
我调出手机的微信,让他们看到上面联系的律师姓名。
“我会选择法学。”
“我会亲眼看到你们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,亲耳听到你们被宣判你们的罪行!”
我查过他们没能离婚成功的原因。
和爸爸发生不正当关系的女人死了,妈妈身为间接逼死她的人,不得不和爸爸统一战线。
我借此煽动所有被爸爸欺辱过的女性员工,轰轰烈烈展开一场网络的审判。
爸爸公司的名字瞬间冲上热搜,让他连紧急公关都做不到。
“徐燕,你这个畜生,你对自己父亲做这种事,你丧尽天良!”
昔日饼干夹心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彻底崩溃。
爸爸嘶吼,大叫,想动手又被摁下,无能狂怒的样子滑稽又好笑。
至于妈妈。
她哭花了妆,说她从没有对不起我过,我怎么能狠心做出这种事。
那天的事,我过了五年依然记得。
爸妈在监狱饱受折磨的时候,我一直积极从事网络免费的法律援助,致力于能让更多的人像幼时的我一样,碰上徐老师这样的贵人。
当又一个女孩成功摆脱父亲折磨,单亲家庭的她亲昵地唤了我妈妈。
那一瞬间,我仿佛又回到宿舍楼的夜晚。
冷漠的父亲在外和情人厮混,无能的母亲将一个又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时——
有位也曾因原生家庭想要自杀的老师冲了出来。
她坚定地将我从妈妈手里夺出,义无反顾开口:
“今天开始,我做你的妈妈。”
那瞬微光照亮一个死去的灵魂,将拯救的火种,永远传承了下去。